危困叙事与突转模式—论《九三年》与《惊心动魄的一幕》.doc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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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危困穗与荆辍:一论九三年与惊心动懒A幕人类渴望秩序和幸福,却常常事与愿违,总是陷入纷乱和困扰之中。纷乱和困扰发展到严重的程度,就是危困情境。所谓危困情境,即事关生死存亡的危急时刻和紧迫关头,而关于紧急时刻和危机情势的叙事,则是危困叙事。危困情境激发作家的叙事热情。危困的形势越紧张,冲突越激烈,叙事的推动力和冲击力就越大。危困叙事是小说叙事中的常见样态。一切伟大的史诗性和现实主义的叙事,都是面对苦难和困境的叙事,都是蕴含着痛苦体验和悲剧意味的叙事,或者说,都是危困性质的叙事。雨果的长篇小说巴黎圣母院悲惨世界和九三年属于危困叙事,路遥的中篇小说惊心动绕的一幕在困难的日子里人生和长篇小说平凡的世界也

2、属于危困叙事。不同的是,有的危困叙事,像一条宽阔的长河巨流,大部分河段水面宽阔,水流平静,波澜不兴,有时,也会在流经峡谷的时候,惊湍直下,涛声如雷。悲惨世界和平凡的世界就属干这种复杂形态的危困叙事。还有一种小说,是强烈形态的危困叙事。它所描写的是瀑布飞流直下的情景,是火山喷发的骇人过程,是海啸来袭的可怕画面。它的情节冲突集中而剧烈,几乎所有情节都被恐惧和死亡的阴影笼罩着,人物也都面临着生死攸关的严峻考骏。这种危困叙事中的冲突,一般是由战争、政治、宗教和情感等因素引起的。雨果的九三年和路遥的惊心动晚的一幕就属于强烈形态的危困叙事。它们所叙述的情节内容,都是特殊性质的革命引发的冲突和考验。想来,九

3、三年带给路遥的印象,一定像凡高所感受到的一样美好:带给他的精神震撼,也一定像安兰德所体脸到的一样强烈。那是一种他也许从未有过的“惊心动魄”的阅读体验。由这部叙述危困情境的小说,他联想到了自己的时代和自己的经历。在这个时代里,也有同样尖锐的冲突,也有同样严歧的危困情境,也有同样可怕的生死考脸。既然雨果的小说与自己时代的现实生活之间,有这么多的相似和相同之处,那么,自己也可以根据亲眼目睹的危困情境,写一部像九三年一样令人惊心动嫩的小说。路遥的惊心动魄的一幕是在九三年的启发下写出来的。九三年对惊心动筑的一幕有着明显而直接的影响关系。1978年9月,29岁的路遥完成了自己的中篇小说处女作惊心动飒的一幕

4、;1874年2月,72岁的雨果完成了自己的最后一部长篇小说九三年。一个产生于青年作者危困叙事的起点,一个产生于老年作者危困叙事的终点,这决定了两部作品的品质和价值,必然是天壤悬绝的。我们先来看看法国大革命第四个年头的危困情势,看看雨果如何处理关于1793年的危困叙事,然后,再来考察九三年对路遥的小说写作的影响,迸而分析路遥的危困叙事未能获得理想效果的原因。无论从哪个兔度看,法国大革命本身就是一个极端形态的危困叙事。在那个时代以及后来的欧洲作家中,几乎没有人不被这个危困叙事的传奇性和极端性所吸引。狄更斯的双城记是关于这场革命的传奇叙事,而司汤达的红与黑则反映了这场革命对法国青年的意识世界的巨大影

5、响。发生在旺岱地区的剧烈冲突,更是法国大革命叙事中极具吸引力的情节内容。大仲马的双雄记和巴尔扎克的舒昂党人,都属于法国大革命背景下的“旺岱叙事,雨果很早就注意到了法国大革命的历史意义和文学价值。他对1793年的旺岱冲突,尤感兴趣。直到晚年,他才有机会从容地完成关于1793年旺岱冲突的写作计划。那么,九三年B的灵魂性的思想,到底是什么呢?人道主义是人类生活的最高原则和绝对原则;因为,只有人道主义,才能将人类从仇恨和混乱中解救出来,最终符人类的生活提高到真正人性的高度。人道主义,这就是九三年所直达的具有核心意义的思想和具有根本意义的价值观。人道主义意味着对所有人的尊重和包容。如果没有人道主义的精神

6、,如果没有爱的智慧和能力,那么,人类将无法最终解决任何矛盾和冲突,也无法将人类从危困中解救出来。革命为了人的自由和解放,所以,革命也以人道主义作为自己的伦理原则和行动纲领。在严重的对抗和冲突中,只有基于爱和同情的人道主义原则,才能最终将人们引向和解与和平。九三年里,革命因为自由和平等而起,所以,革命是绝对正确的。但是,如果丧失了人道主义的原则,那么,革命就会被错误地理解为暴力和恐怖,进而一切毁灭性的行为,都会被当做天经地义的事情。所以,雨果才在这部小说中发出了那个振聋发演的声音:郭文是一个共和党,他相信自己是绝对正确的,而且也的确是如此。可是一个更高级的绝对正确性出现了。在绝为正确的革命之上,

7、还有一个绝对正确的人道主义。在郭文生命的最后时刻,雨果用充满浪漫主义诗意的调性和修辞,把他塑造成了像天使一样完美的英雒:这样的描写,包含着巨大的道德力量和美学力量。道德力量强化了诗性的美感,美学力量强化了道德的崇高。没有人看到郭文的形象会无动于衷。人们会被他的人道主义精神所震掳,也会被他的理想主义激情所感召。一个人一旦读了九三年,一旦认识了郭文,一旦理解了他的人道主义原则,那么,他的意识就不可能是原来的样子。他会从雨果这部伟大作品里,获得这一个深刻的启示:假如不能在自己的内心培养爱的情感和能力,假如不能把人道主义原则当做绝对的原则,那么,一个人就很难成为真正意义上的文明人,而人类的生活也很难达

8、到高度文明的和谐境界。然而,并不是所有人都愿意成为大象。无论共和主义者郭文,还是保守主义者朗德纳克,梆拒绝像大象那样踩踏一切。他们下脚前,会细看自己的脚下。他们心中的信仰和善念,不允许他们傲慢自大,冷酷无情,成为无所不为的人。四那么,从令人荡气回肠的九三年中,路遥获得了什么样的灵感和启示呢?他从这部小说中看到了伟大的牺牲者,看到了他们身上的伟大的人道主义情感。一个人要想成为优秀的作家,就要像雨果那样,把爱和善当作自己的灵魂。这就意味着,要赞美真正伟大的人道主义精神和人道主义情感,要塑造为了善和爱而甘愿放弃生命的栖牲者。路遥也经历过令人惊心动魄的危困时刻。他要以自己所耳闻目睹的可怕的冲突为题材,

9、塑造一个像郭文那样伟大的牺牲者形象,要写出这牺牲者身上伟大的道德力量和精神光芒。在写作九三年的时候,法国大革命已经过去了77年,是真正意义上的历史事件。一切已成陈迹,材料任我驱造,故而,雨果几乎掌握了所有与“法国大革命”相关的重要资料和信息。然而,在路遥写作惊心动蜿的一幕的时候,“文革”才结束两三年,一切皆半明半昧,若隐若现。现实还来不及沉淀为历史,因而,也就没有类似阿克顿、马迪厄和托克维尔这样的学者为他提供史实和观念上的支持。这样,路遥在展开叙事的时候,既无法吁街时代之全局,又无力触及问题之本质;既无法全面而完整地了解和把握“史无前例”的运动的起源和发展过程,又没有能力深刻而彻底地思考和分析

10、这历时10年的危困所包含的问题和教训。更为重要的是,在九三年里,法国大革命虽然引发了巨大的社会冲突,但并没有动摇人们的价值体系,也没有使全社会陷入持久而可怕的精神状态。但是,在惊心动晚的一幕里,史无前例的政治运动,风雷激荡,摧枯拉朽,对全社会的生活产生了巨大而深远的影响,面时如此曳杂的矛盾,而时如此沉重的问题,路遥的危困叙事的难度,可想而知。也就是说,雨果有展开叙事的稳定的价值观,路遥却没有这样的价值观。所以,雨果可以用普遍性的伦理精神来支撵自己的叙事,而路遥则只能靠极端化的唯意志论来支撑自己的叙事。然而,在路遥的危困叙事中,那些看似剧烈的冲突,却是荒诞的,缺乏意义感的。在这里,没有思想和价值

11、观意义上的严/冲突。那些仇恨和折磨马英雄的人,并不关心超乎个人之上的重要问题,更没有思想的痛苦和价值观意义上的焦虑。他们的愤怒和敌意,全都来自个人的鸡毛蒜皮一样无足轻重的恩怨,因而,是为了发泄可鄙的个人情绪而报仇在他们愚昧的意识里,他们不是因为犯了罪而受到惩罚,而是因为县委书记马延雄的缘故,才被送进了监狱。而那些同情和支持马延雄的人,同样没有思想的痛苦和价值观意义上的焦虑,也不过是因为个人恩怨,马延雄帮他们解决了具体的困难和问题,所以,他们保护他,就是为了报恩。可见,无论恨马延雄的人,还是爱马楚雄的人,都停留在近乎琐碎的区区恩怨之中;既然没有真正属于自己的价值观,当然也就谈不到对价值观的忠诚,

12、也不会有因价值观而起的崇高而严肃的冲突。然而,在路遥这里,虽然冲突双方的根本立场是完全一致的,但是,人却被简单地分成了可爱的好人和可恨的坏人。好人和坏人在人格上并不平等;坏人是为了证明好人的高尚而存在的,而好人则是为了证明抽象的观念而存在的。他们全都是承载某种片面观念的符号。人并未获得人的个性和尊严。在雨果那里,朗德纳克的意识是高度理性的,而行动则是充分自由的;他明确地知道自己冒险要达到什么样的目的,也知道自己应该选择什么样的方法来实现自己的目的,所以,他妓后为了救人而自投罗网,就是自然而真实的。然而,路遥照着朗德纳克塑造出来的马延推,却给人一种并不真实的感觉。五这是为什么呢?为什么路遥在塑造

13、马延雄的时候,用尽力气,反复修改,最终却事与愿违,未能获得理想的叙事效果,仍然给人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呢?因为,这个人物的行动不是基于深刻的思想和可靠的理性意识。他的意识与行为之间,缺乏逻辑性和说服力。他似乎完全不知道,自己所面对的造反派,是一耕什么样的人;他似乎完全不知道,这群陷入薮狂状态的人,只信奉“你死我活”的斗争哲学,既缺乏正富的情感,又缺乏最起码的理性,因而,既不可以动之以情,又不可以晓之以理。面对这样的危困情势,面对这样L群歇斯底里的人,任何一个普通干部都会显得无能为力。他根本无法控制局面,也无法使他们回心转意。当然,对这危困局面的严重性,马延雄自己也是知道的:眼下,两派就像两扇疯狂转

14、着的石磨,他像这两扇石磨中间的一颗豆子。如果能使这两扇磨不咬在一起磨擦,他这个“豆子就是粉身碎骨,磨成面,他也心甘情愿,乐而为之。可是,他这颗小小的豆子能隔开这两扇磨吗?能使他们不贴在一起互相磨擦吗?答案是肯定的:这是一个社会性的动乱潮流,他个人改变不了这个局面。那么,这样看来.他是不是不应该做这一敕“豆子呢?是不是应该从这两扇磨中间蹦出去呢?答案也是肯定的:他不能“蹦”出去!他可以蹦出去,但不能蹦出去!他是共产党员,是党的县委书记,他不能离开这暴风.骤雨,去为自己寻找避风的港湾他已经到了这样的时候:没有上级,也没有下级,他是一个单兵在作战!在雨果的充满浪漫主义精神的叙事里,人物的心理和行为常

15、常发生突然的转换。这是一种肯定性质的转换模式仇恨突然转化成了同情,罪人突然转化成了义人,魔鬼突然转化成了天使。在悲惨世界里,冉阿让从仇恨一切的人,转化成爱L切的人;沙威则从法律的冷酷工具,转化成了良心觉醒的人。在九三年里,在无辜的孩子们面临死亡威胁的危困时刻,朗德纳克从血腥的杀戮者,转化成了仁慈的拯救者;郭文从无情的惩罚者,转化成了温和的宽恕者;西穆尔登则为了捍卫无情的原则处死了郭文,又因为对郭文的父亲般的爱而处死了自己。一切都显得违情悖理,匪夷所思,一切又都合乎情感逻辑和真理逻辑。他们的信仰和价值观都要求他们完成这种“突转”。在雨果的叙事世界里,这些传奇人物的行为与意识之间,存在着严密而合理的逻辑关系。路遥的这部危困叙事小说,以青春的热情和巨大的勇气,表现了特殊时代令人惊心动蜘的一幕。他想为人们提供一面镜子,点燃一团火焰。他想帮助人们看见可怕的恶和阴暗,也想点燃人内心的善和光明。这部小说使人看见历史事变造成的混乱和恐怖,也使人看见巨大冲突所带来的人性复活和精神安慰。路遥在惊心动魄的一幕中的探索是失败的,他在这部小说中所追求的叙事目标,也未能全部实现。但是,他对人的伟大”的信仰对他后来的写作产生巨大的影响,引导他写出在困难的日子里人生平凡的世界早晨从中午开始这样包含着理想主义激情的现实主义杰作。2022年1月6日,北京平西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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